他犹豫了一下，放弃了所有抵抗，回抱住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仓皇暮色叫陆简心生恐惧，他哑声，“娘亲，我们要去哪儿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阳光落在眼上，朦胧人声渐次嘈杂，陆简茫然地睁开眼……他躺在河边，畔不远，是一青色浮的尸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简躺在草地上，眼泪不断地淌下来，好像将他淹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哀伤地望了他半晌，神色渐渐沉静下来，温柔地抱住他。声音脆弱，“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，我为你取名叫简。希望你此生简单，不复忧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简子颤抖，定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简困扰于此，人人都说她疯了。可他只觉得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娘亲，也不会有比她上皂角香气更好闻的味。

        平日里骄傲跋扈、无法无天的小少爷杀死了自己的疯娘亲。但他不会得到任何惩，因为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卑微的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从未听到过她说话，他只是想常常看到她春风般柔和的笑靥。

        午后庭院沉寂，陆简顺利将她带出了府门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比方才那执拗的束缚，这个怀抱轻得没有任何重量。陆简却忽然被定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无间与人间，彼岸与此岸，或许从来没有区别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定在原地半晌，终于对他回过来。陆简心想，他等这个回眸，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。

简每个午后都偷偷来到这座别院。默默地帮她打水，浇花，劈柴……为她整理角落里那些没有面容的木雕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彼岸吗？为何同此间这般相像。

        日暮时分，他在她怀中醒来，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城外的渭水边，他疲惫地在她怀中睡去，她的清凉的手指像是水，长发似柳枝垂落在他面颊。那时候的陆简还不知世上的好时光素来是短暂的、脆弱的、昂贵的，所以近乎奢侈地挥霍完了这场好梦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简疲惫地阖上双眼。

        满心欢喜地以为与将军情投意合，生下孩子、即将结为连理的时候却被关进这个别院。眨眼一晃间，已经过去十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弯腰靠近他，长发轻柔地拂在他面颊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牵着他往河中一步步走去，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河水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内，阴沉沉地一言不发。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古怪而畏惧，所有人心照不宣地隐藏了这件丑闻，甚至没有任何人胆敢过问他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照料此地的仆劝告他不必再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陆简总是想起那个微微发亮的午后，阳光细碎似金屑，落在她柔和的嘴角。她给他买糖葫芦、稻草人、云片糕，而他在小心翼翼地牵住了那片云朵般的青色的衣袖后，轻轻地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女人的面容美丽温柔得近乎惊心动魄，她手指冰凉，抚摸着他的面庞，微微笑起来，“你生的同你父亲很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躺在草地上，穿着衣，浑冰凉。人们渐渐围拢过来，惊恐地辨认着那女人的尸。人越聚越多，终于有人记起来这张十年前的美丽面容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简被一点点往水中拖去，他凄厉地哭喊起来，“娘亲，孩儿不想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简茫然不语，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会落到这样的境地。倘若他有了心上人，他一定将那人捧天上的星星，舍不得她皱一丝眉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很久，陆简才回到这个别院。他背着行，站在她后，“娘亲，我带你离开这里罢。你想去哪里，我们便去哪里。我们买一座院子，养许多花。再也不回这京城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，“娘亲，您愿意同我一起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灌入衣袍的河水冰凉而沉重，暮色中有大雾飘似魂魄徘徊。口鼻没入水中的一瞬，激起来陆简求生的意志。他极力挣扎，而她到底瘦弱，僵持这许久，仍是被他挣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个疯女人，人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，她的孩子，也是个疯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怀抱着他，注视着他的面容，心满意足地微笑，“那时候你答应我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，就同我一起去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仆为难，“……夫人，夫人只是那时候还太小了。事情发生的时候，她也才十四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牵住他的手令陆简浑战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既然说你爱我，那为什么不肯为我去死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以后再也不会让她这般忧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被大力推开，狼狈的影叫陆简内疚得几乎心碎。他低声恳求，“娘亲，我们回家去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瘦得骨节突出的双手，力气却大得可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简，娘亲很孤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停下脚步，半侧过来，夕照中那般美丽而温柔，微笑着注视着他，“好孩子，你不愿意同娘亲一起走了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