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小虎恭恭敬敬递上战报与书柬,见寇边城读信时突地眉紧锁,眸色一深,似一团阴影自眉眼间掠过,面上神色更难辨是忧是怒,纵是向来缺心少肝如他都瞧出其中不对劲来,忙问:“那后金鞑子……不答应结盟?”
鬓边白发甚是打眼,他竟这般一动不动站立良久,连眼也不瞬一下,仿似化作石一般。
单小虎噤不敢对,可心里却七上八下好一通擂鼓:自己虽读书不多,却也知历代明帝与朝堂内外的士子皆以“
为了太和殿内那把金漆九龙椅,没什么忍不了,亦没什么舍不得。
“师父,你又何必对那些后金鞑子如此客气,那莽古尔泰愿意结盟那是最好,倘若他不愿意,大明军难堪一战,可狼角湖的弟兄大多是生于背、长于背,丝毫不惧鞑子们的铁骑!”
单小虎一时脑瓜溜不过弯儿来,愣神:“答……答应了?”
童声脆,纸上字迹亦歪歪曲曲,那黄口小儿边写边念:忠、孝、悌、忍、善……
“你太躁了。”寇边城摇了摇,“他答应了。”
“师父,这是自前线送来的战报,里还夹着一封……莽古尔泰给你的亲笔书函。”
唤他一声,没回应。
这明面上的西北土司仍是单小虎,可这军营上下都心照不宣只听令于镇西将军。单小虎自己也没以土司大人自居,拿着一封书柬便咋咋呼呼闯入将军大帐,见寇边城正面负手而立,凝神望着那挂于上的一件战甲。
“师父,恕徒儿多嘴问上一句,你是真打算按盟约上说的与后金分疆而治,从此二帝共视天下?这……这恐怕……”
曾有一阵子父亲其人已在记忆里变得十分模糊,只依稀残存几分印象,自己的五官与父亲颇为肖似,一样是又深又长的眼廓、薄而分明的……余下的一概不记得。
寇边城也不答话,读罢便将手中书信置于烛炬之上,直至焰苗烧至他的指尖方才放手,两张薄宣转眼燃烧殆尽,化为一缕烟灰。
“师父?”
“这恐怕将会遗万世之臭名,是不是?”寇边城替他把话补全,继而放声大笑。这笑声中谑意明显,俨然不惧什么“万世臭名”。
合着这被父亲寄予厚望的五个字,这些年也就独独到一个忍字,忍得东厂大狱中的非人折磨、忍得飘零外之苦、忍得寄人篱下之辱、忍得向喜欢的那个人砍上一刀……
不记得许是源自不理解,当年贺雪雎不理解,明明是君臣反,父亲为何不肯拥兵自立与明廷拼个鱼死网破,却偏偏甘愿在菜市口受下千刀万剐?而今寇边城自掌帅印,昔日情于今日景,便突地想起自己本姓为贺,想起十岁便跟着父亲戍守边疆,日日打长歌,甚至连那四五岁的小儿光景,父亲手把手教自己摹字的画面也一时清晰起来。
“当然会答应。明廷向来不肯议和,君臣上下一意主战,然而皇太极初继承汗位不久,四大贝勒必然面服心不服,镶蓝旗的阿甚至有心另立门……无论皇太极是否真有窥伺中原的野心,他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巩固自己在宗族内的汗权,而非与外人拼争。”
约摸半盏茶之后,寇边城才自那件征衣上挪开眼睛,回对单小虎出一笑:“也不知为何,自授下镇西将军大印,总想起小时候在父亲军营里的事情……”面上这分笑意本就颇苦,顿了顿,眸中更添一丝怅意,“原以为都忘记了。”